第779章 《一块红布》(第2/3页)

这正是这首歌最深刻的悲剧性,是它强大感染力的基础来源。

若作任何联想,哪怕是最极端的联想,比如,把这个处境联想成宗lll教lll教lll化、思lll想llll蒙llll蔽、政llll治llll控制,那么,以下感受洞穿了一般的体验,进入到宗lll教情境、政lll治迷梦和精神梦魇的深层——它不是铁,却像铁一样强烈;它身上有血,有着人性和血肉之躯的温热感觉,攥着你的手的手,是热乎乎的,流淌着难言的炽情与安慰!

凡经历过非凡的年代、有过不寻常的历史经验的人,当能够体会,这种有着人性般的感人温度、爱侣般的归属感的感受,才是社会组织、人类集体迷途的最深切感受。

走在这条路上的感情依然是: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它让我忘掉我没地儿住/你问我还要去何方/我说要上你的路。

但这终究是幻境中的一条路。精神的致幻,总有觉得不对劲的时候。脚下的大地已经裂开,这干渴的人要喝点水。崔健最牛逼之处就是他接下来写的是:“可你的嘴将我的嘴堵住”。

将嘴堵住——一些人,比如作狭隘的政lll治lll图lll解的人,马上就意会到,这说的是不让人说话,是政lll治对言lll论的控制。

但意会到这一点的同时,最好还要看到以下两点:第一、嘴对嘴,这是爱你的人做出的至亲至爱的举动。第二、现实中的实情是没有水,它用亲吻代替和打消想喝水的饥渴。

这样的多重语义,远比“封lll口”来得复杂。而且,其更具震撼的地方是,它并非对立双方敌对/打击/压迫的行为,而是相爱的一对儿至深的、热烈的、有如将灵魂的爱恋探入对方腔体内相互交换的举动。

这一个表达,和接下来在最后一段陈述的意思,才是不可思议的: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因为我身体已经干枯/我要永远这样陪伴着你/因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这个已经被吸干的人,或者,平实一点表述——这个已经因饥渴、缺水而身体干枯的人,走已经不能走了,哭也已经不可能哭了——一个何等触目惊心的形象!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呢?他将如何对待自己的未来呢?——我要永远这样陪伴着你/因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如此表达,强烈到了不可能再强烈,残酷到了不可能更残酷。

还能残酷到哪里去呢?

施予者与受予者,此时紧紧地缠绕到一起,已经无法分开。

不只是受予者痛苦,施予者也痛苦,或许还更苦!

他们成了苦情的一对儿,只有他们才彼此了解,才最深切地懂得对方,才彼此印证、互现对方的苦痛。

深渊之深,苦痛之痛,其最惨烈者,决不是可以跳出、解脱的,而就是这种,深陷其中,永远彼此折磨,无法解脱。

这一段表达的高明,在于它的无比绝望和真实性,超越了所有的批判、抗议、愤怒、怒喝。

所有的批判、抗议、愤怒、怒喝都可能轻飘,置身于事外,只有这种“永远这样陪伴着你”的苦恋,才有最深最真的痛,直达历史的终极真相。

陪伴着时代命运一路走来的人,都能够理解这种苦痛,他们的精神与情感,正是这样一种已无法超脱、只能与之如冤孽爱侣般纠缠在一起的现状。

在另一位面的八十年代的开始和最后,这些是意味深长的:在崔健身上,《一无所有》,一首情歌,变成了意义广阔的社会歌曲;而《一块红布》,一首意义广阔的社会歌曲,却有着实实在在的情歌的内涵和样式,用情歌来理解,它的一字一句,无不与爱情的感受严丝合缝地吻合。

说到底,一块红布指的是什么呢?其实一块红布可以指代所有这一切,甚至我们一时还无法想象的一切——所有那些蒙住眼睛的人类处境,这首歌都表达得透彻,淋漓尽致,血肉模糊。

当然首先是,这是八十年代末的中lll国lll之lll歌,是二十世纪下半叶中国人命运的缩写。

王朔曾说过:“我第一次听《一块红布》都快哭了。写得透!当时我感觉我们千言万语写得都不如他这三言两语的词儿。”

崔健在演唱会上演唱这首歌的时候,将一块红布蒙住双眼,而现场熄灭了所有的灯。手风琴在吉他的嘈嘈切切中隐伏,吹动着风,相伴着这场实际上什么也看不见的旅程。终局,小号响起,这军旅的号声展开了已旗倒炮熄的战场。这号声失去了激昂,也消失了残酷,像大战和苦恋之后一轮落日茫茫,混沌、宁静、辉煌而苍老。

时代精神落在一个人头上。《一块红布》的所有细节,是如此完美,超越了天才的范围。并非崔健一己之功,而是万千人的命运、时代的因缘际会,聚合在一起,才造就了这首歌,如此的广泛而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