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忆苦思甜(第2/3页)

哭声渐渐连成了片,苏桃也跟着抹眼泪。小护士扯了一块卫生纸一擤鼻涕,忽然感觉不对劲。侧耳细听片刻,她伸手把老贫农面前的麦克风拿走了——老贫农讲的是五六十年代大饥荒的事情,和旧社会没个屁关系。

趁着大小孩子们没反应过来,最后一位老贫农粉墨登场。这位老贫农规规矩矩一本正经,不说吃不说穿,开口便道:“我家祖宗八代全是要饭的,我爷爷死在了要饭的路上,我爸爸也死在了要饭的路上,只有我赶上了好时候,生在旧社会,长在新中国。”

小护士抓住机会,立刻起身呼喊口号:“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

老贫农淡然的继续说道:“我们解放前受尽了地主老财的压迫和剥削,解放后我分了地,成了家,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小护士再次呼喊:“翻身不忘共产党,永远忠于毛主席!”

台下响起一片激烈的掌声,而老贫农超然物外地说道:“原来地主老财们站着房躺着地,黄的是金白的是银,我们劳动人民,得伸着手向他们要吃要喝。现在他们跟我们一样穷了,他们一穷,我就啥也要不来了,也得跟着种地了。”

小护士端起茶杯:“老大爷,你喝口水。”

因为小护士识人不明,弄来四位糊里糊涂的老贫农,导致忆苦思甜报告会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气氛中宣告落幕。听众们一人得了一只成分复杂的糠窝头和一块糖,糠窝头是苦,糖是甜,精神上忆苦思甜完毕了,肉体上还要再演练一遍。虽然孩子们都是没有好吃好穿,但用来忆苦的糠窝头还是突破了革命小将们的忍受极限。无心和其他的半大孩子一样,一出大礼堂就偷偷找地方把糠窝头扔了,苏桃则是仰起头小声问他:“真有那么粗那么长的大麻花吗?要是有的话,我一顿吃半根就够了。”

无心拎着叮当乱响的空浆糊桶,把手里剩下的一块糖塞进了苏桃的衣兜里:“有,但是麻花太大了不好炸,所以那么大的麻花很少见。”

苏桃立刻又问:“你吃过吗?”

无心摇了摇头:“没吃过,吃过小的。”

苏桃望着他又问:“旧社会的饭店,还能派服务员把饭菜送到家里去呀?”

无心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能。”

苏桃想了想,因为感觉不可思议,所以莫名的有一点兴奋:“现在还有榆树钱吗?”

无心笑道:“榆树钱没有了,已经过季节了,要吃得等明年。”

苏桃有点失望,对着无心说道:“那……给我买个小圆面包吧!”

无心问道:“我现在花的都是你的钱,你还用向我提申请?”

苏桃反问:“你不是说你要管我吗?”

无心被她问住了,左思右想,无话可答。

在返回指挥部的路上,无心花了二两粮票和一毛钱,买了一个小面包给苏桃。苏桃手上有两百块钱,是老苏留给她的活命钱。二百块钱得花到哪天,无心心里也没有数,所以计划得很仔细。苏桃站在僻静处,打开包装的蜡纸之后,撕下绵软的半块面包给无心。无心摇头表示不要,但是她很执着的伸着手,不肯收回。

无心把面包接了,鸟啄似的咬了小小一口。等到苏桃把自己的一份吃光了,他拉过苏桃的手,把余下半块放到了她的手中。

“我是大人了,已经长成了,吃什么都一样。”他告诉苏桃:“你多吃一点,以后长得结实。”

苏桃低声嘀咕:“我也是大人了。”

无心轻轻一扯她的辫子:“等到文化大革命结束了,你再长大吧!”

苏桃把半块面包捏了捏,面包禁不住捏,看着挺大,一捏就没。一口咬下一半,她知道无心说得有理。她也想做个没人搭理的小丫头,可她分明是时时刻刻都在成长。她的肩膀还是薄薄的,然而胸脯已经把紧贴身的小背心顶出了明显的波澜;她的腰还是细细的,然而两条大腿已经饱满的有了分量。她隐隐约约的能意识到自己的好看,越好看,越害怕,像是逃难路上露了财,反倒比一贫如洗更危险。但她同时也清楚,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就剩一个天生的好看了。

拍了拍手上的面包渣滓,她跟着无心往回走。他们回到一中指挥部时,指挥部里已经很热闹。追悼会早结束了,顾明堂也死了。无心和苏桃正要直接进食堂,不料半路却是被陈部长拦了住。

陈部长用手巾包了个小包袱,里面装着一小包退烧药和两个白面馒头。把无心扯到食堂后方,他很诚恳地说道:“无心,求你件事。”

无心警惕的看着他:“说。”

陈部长把手巾包送到他面前:“你帮我把这个递给顾基,顾基回来之后又被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