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程安好望着宣传栏玻璃后面,厚刘海,穿着校服,背微躬,眼中黯淡无光的自己,那是专属于她十七岁的样子,平庸,黯然。三年里唯一的攥着的希望,就是通过考试和分数出人头地。

而今回看,那些埋头试卷和书本的岁月好像瞬间变得云淡风轻,真正割舍不掉,让她揪心的,是三年里意外的插曲,像寒夜中濒临冻死的人借到了一根火柴,点燃续命的火堆。

对于她而言,那样的生活也能熬过,只是,今后回忆,难免觉得平淡无奇。

但现在,因为身侧的人,那段时光多了几分浓墨重彩的味道。

“许箴言,我不后悔那时候喜欢上你。”

她望着照片,对十七岁青涩的自己,笑了。

像是在说:你看,现在的我是不是你想要的样子?

她转身离开宣传栏时,对站在原地不动的许箴言补充了一句。

“但我后悔四年前莽撞地跟你结婚。”

婚姻是两个家庭的结合,有些东西,无论她过去还是现在有多努力,都改变不了。

悲剧已经造成,她不想回头。

许箴言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玻璃反光映照她的离开的身影。对于她的答案,他无言。阳光透过香樟的枝叶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一圈好看的阴影。

最后,他像是释然地叹口气,轻声叫住她,随她一起,走进阳光里。

***

从H市回C城,他们还是经过了B市。

清明扫墓,他肯定要回去看爷爷,问程安好的意见,他能不能带眠眠去祭拜。

爷爷生前对她不薄,临死前她也没能见他一眼,一直心怀愧疚。眠眠虽然跟她姓,但也是许家的嫡孙,她没有反对。

车开到许家别墅门口,许默和乔芝月早早在门口等候。

程安好不打算进去,许箴言也不勉强。他爸他妈太心急,他只好把孩子先送到家里,然后送她去酒店。

再看到乔芝月时,程安好差点没认出来。

最近几天是高温,她穿着佛寺里僧人才会穿的鹅黄的褂子,额头被捂出细密的汗珠,胸前挂着一大串檀木佛珠。从前保养得当的脸不复白皙,蜡黄干枯,眼神看人时刻有种战战兢兢的感觉。

眠眠下车的一瞬间,她身边站着一个三十多岁,长相身材都不错的保姆,乔芝月下意识扯扯她手臂。

“小黎,明天陪我去寺里还愿。”

“你看,我那天在佛祖面前许的愿望实现了,我把孙子盼回来了。”

乔芝月边说,双手合一,闭上眼,嘴里细声念念有词,所有人站在太阳底下,看这幅场景莫名有些发怵。

许箴言牵着眠眠,在他耳边介绍眼前的人是谁,眠眠很配合地叫了声“爷爷”,“奶奶”。

乔芝月把掌心的佛珠盘在手腕,手颤颤巍巍地,摸了摸眠眠的头顶,嘴里直说“好。”

许箴言注意她脸色的不对劲,还有一直发抖的手,叹了口气。

“妈,你信佛拜佛我不觉得有什么,别魔怔了。”

“你昨晚是不是又跪着念佛经念到深夜?”

乔芝月一愣,嘴角尴尬地笑了笑,眼神却是湿濡的。

她现在被喜悦冲昏头脑,一个劲儿地说好。

程安好待在车里,没有下去,乔芝月小心地走到车门边上,垂着眼,细声问道:“小程,不去家里坐坐吗?”

程安好摇头,没有说话。

她神情僵了一瞬,有些不知所措,表情仓皇地杵在那,最后是许默叫她,她才进去。

程安好看她离去的背影,眼神渐渐复杂。

过了一个下午,程安好来接眠眠。眠眠进许家时身无分文,一出来,身上换了一套高档的运动套装,他属龙,脖子上戴了个小龙的纯金吊坠,手里费劲地抱着一大盒积木,还有小黎跟着他身后,手上提着大包小包。

眠眠看她的眼神带着茫然,显然,他也迷惑自己该不该要这些东西。

程安好眉眼不明觉厉,又带着几分无奈。

“眠眠,不能随便要别人这么多东西。”

眠眠听话地把积木放在地上,长睫毛垂着,小眼神颇为恋恋不舍,然后乖乖地想把脖子上的吊坠取下来。

许默刚想制止,被乔芝月抢先了。

她赶紧拉住眠眠的手,带着怜惜和宠爱,看向程安好时,干涩的唇动了动,眼里透着卑微的乞求。

“孩子难得来一趟,这是我们爷爷奶奶的心意,你别拒绝。”

“当年是我做不对,你心里对我有芥蒂是应该的。”

“孩子是无辜的,没必要扯进我们大人的恩怨里来。”

乔芝月看她时带着歉意,还想说什么,迫于情面,终究隐于叹息声中。

许箴言始终站在一边,不干涉她的想法。

程安好最终还是妥协了,把眠眠最喜欢的积木重新递给他。

“道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