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陆盏夜里又起了高烧。

这是手术后,第六次突发高热。

顾栖川睡得浅,一察觉到手上温度不对就惊醒了——这是这半个月被陆盏吓出来的条件反射。

他起身开了灯。

陆盏虽然在睡着,眉头却皱得死紧,顾栖川怕他是哪里疼,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唤了几声,小灯却像被魇在梦里,根本醒不来。

这不是第一次应对这种情况,顾先生没有先前那么慌乱,他按了铃,而后拿出温度计替陆盏量上体温,一切都有条不紊。

五分钟后,医生赶来了病房,温度计的数字蹿到了38.9。

顾栖川给他们让出了位置,自己则退到了墙边的角落里。

医生上前施救,窗外的雪还在下着。

已经冬末了,雪还这么密,这个冬天,像是过不去了一样。

药物经由细长的针刺入陆盏血管时,他被疼醒了。

李医生见他醒了,又把顾先生叫回床边,他一早发现,能让病人心安的不是什么特效药物,而是顾栖川这个人。

有些时候,人恰恰是最无可替代的心药。

陆盏从噩梦中惊醒,他在梦里被几千个人掐住了脖子,有上万只手抓着他的头发,强制他把头上仰,他的视线被迫落在舞台中心,那上面站着一个男人,似乎光芒万丈,但那些光于陆盏而言,只有刺眼。

“你爱他。”

有人在他耳边说。

“不…”

他试图否认。

“你爱他。”

“你必须爱他!”

“你没有权利不爱他!!”

被疯狂喊出的“诅咒”化作巨浪将岸上的陆盏打倒,他被淹没在这声潮中,无力挣扎,要想获救,只有顺从,那个懦弱的灵魂率先屈服,他压下了曾经的骄傲与倔强,顺从了五年,最后却得到了最惨通的结局。

在死亡的边缘,自主意识才紧急复苏,他抓住了那道耀眼夺目的光——顾栖川的手又被陆盏抓着了。

他看到小盏睁了眼,像第一次苏醒那样,近乎深情地看着自己。

紧接着手心又传来那种轻轻的撩拨感。

顾栖川后来才知道,这个动作像极了被抛弃在路边的小动物,因为害怕再次被丢弃,只能这样小心翼翼地讨好即将捡走他的陌生主人。

这是一个讨好的动作,更是下意识的求救。

周遭的环境让他害怕,连求救都无比小心。

小灯是又烧糊涂了。

顾栖川转而握住他的手,手心贴着手心,轻声安慰着:“别怕,我在这儿。”

他的话比镇定剂好用百倍,陆盏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却没说话,很快闭上眼睛重新睡了过去。

顾栖川能感觉到他抓着自己的力道渐渐弱了下来,眉头也不再紧皱,这才是真正入睡了。

李教授十分耐心地等着,直到陆盏稳定下来,他才轻声让顾先生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趟。

现在是凌晨2点。

这半个月来,顾栖川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陆盏白天清醒时状态还好,却总在夜里出各种状况。

李医生秉着对病人负责的态度,一把年纪了也跟着熬,陆盏夜里病情反复,他总能第一时间赶来。

“他这样反复高烧,会不会有危险?”顾栖川一坐下来就焦虑地问:“我原本以为淤血去除了,人就会好起来。”

李教授给他递了一杯温水,又指了指顾先生的黑眼圈,答非所问:“你该多注意休息。”

这话顾栖川显然是听不进去的。

手术已经过去半个月,陆盏能保持的清醒时间越来越长,虽然最多也就两个小时,但在那两个小时里,他的小灯又粘人又活泼,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病人,只有睡觉时,顾栖川才能从陆盏脸上看到他外显的疲惫和虚弱。

尽管医生总说病情已经稳定,但顾先生根本无法让自己乐观起来。

李教授能理解他的心情,他翻开陆盏的病历,说:“两个小时前,我刚与美国那边的心理专家探讨过陆盏的病情,他的想法和我最初的判断基本一致。”

“陆先生的健忘症最开始确实和心理健康问题无关,但他被耽误了五年,这五年抗抑郁的精神类药物在他体内已经积累了一定的量,对他的心理健康必定有消极影响,这是术后治疗不能忽略的重点,您还记得陆先生曾经口述过的那个梦吗?”

“……”

顾栖川点了点头,陆盏跟他说过,他总是做同一个噩梦,梦里有人掐着他的脖子逼迫他将所有感情投射到一个陌生男人身上。

这个梦,缠了陆盏半个月。

“心理学上,这叫精神入侵*。”李医生说:“正常人头部遭到轻微撞击都可能导致短时间的眩晕,在这种时候如果有人去引导,是很容易被带偏的,更何况是陆盏这种程度的内伤。”

“我曾经详细问过陆先生梦境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