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食物入胃,本来应该是饱腹感,吃东西这件事本身,应该也是令人愉悦的。

可是,当那些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味道、什么成分的流食通过细长的导管进入胃部时,剩下的只有一种冰冷的触感,像是一月寒天冻结出来的冰棱扎入心脏,钝痛。男孩抬眼望着陈景焕,看着他沉静的面孔,他曾无数次在心底描摹过男人的五官,每一分每一寸,都已经被他印在心底。

但他看上去却那么陌生。

虽然已经提前吸入过麻药,但是喉咙里还是一阵酸胀。他放弃了挣扎,任凭那个带着口罩的医生专业而熟练地操作完毕之后,解开了他身上的所有束缚,易澄这才把早已酸涩的嘴巴闭起来。残余的橡胶味留在舌头上,令人作呕,他条件反射地向一旁干呕,差点将刚才“吃”进去的一切都吐出来。

嘴巴里忽然被人塞了一颗草莓软糖,酸甜的味道在口中炸裂开来,本来很普通的糖果味,在经历过折磨之后,显得格外诱人。

易澄缓缓咀嚼掉嘴里面的软糖,又看了看陈景焕,最终没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

他很少在哭的时候发出声音,早些年在剧团里面的经历让他明白,不是所有的眼泪都会被人吝惜,有的时候,哭出声反而会早来一顿毒打。

可如今当着陈景焕的面,他呜咽着哭出了声,如一个孩童一般大哭,不是为了悲伤或者什么烦恼,只是单纯地哭泣,或是为了得不到的玩具,或是为了在路上的磕绊,林林总总,都是琐事。

琐事积压了太久,都在寻找一个宣泄口。

或许是他哭得太狠,就连一直平淡工作着的医生都转头多看了他一眼。带过来的器具不算太多,医生将它们全部收拾好之后,匆匆离开房间。在他看来,虽然病人不愿意进食,采取一些强制手段也无可厚非,但这个叫陈景焕的男人也未免太强势了一些……到底是心病,光是灌食维持生命也不可能根除。

床上的男孩哭得悲恸,静立着的年轻设计师也从中感觉到了那种沉重,他坐到了男孩身边,将他抱在怀里,抚拍着他的后背,低声安慰:“别哭了,下次你好好吃饭,就不用受这个罪了。”

他总是避重就轻,总是如此。

易澄知道这根本不是吃不吃饭的问题,可他在此刻什么都不愿想,只想放空大脑,扑在陈景焕怀里大哭一通。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他的双臂挂在陈景焕的脖子上,脸埋在他的肩窝,眼泪浸湿了男人的昂贵的衬衫。

他抱着带给他整场苦难的男人,无声地控诉他的罪行。

如果他真的是神,那么他就一定会秉承着绝对的理性将男人钉上名为自私的十字架上,然后他要在他脚下栽种漫山遍野的红玫瑰,他要让他目光所及之处皆为人间情爱,他要和他在圣泉处拥吻、做爱……

就连易澄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一个巴掌已经落在陈景焕的侧脸上。

男人被打偏过了头,他低垂着目光,将易澄轻柔地从自己身上放到床上,然后转身面向了窗外。

就算是易澄力气小,一个成年人未经收敛的力量打在脸上,还是一阵火辣辣的痛。陈景焕干净的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了一个红印,他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一下面颊,眼神却往远处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易澄一个人从床头扯了纸擤鼻涕,没有道歉,也没有再说话。

一时间,房间沉寂下来。

这种过分的安静甚至让易澄觉得有些舒心——他和陈景焕已经太久没能安静地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了,这些日子里,陈景焕像是在躲他一样,很少和他独处在一起,就连拥抱都是久违。

刚才哭过,现在的情绪得到了些许排解,易澄总算理清了思路。

他想,不管怎样,他还是要和陈景焕在这件事上作对到底。他再无法忍受这个男人的沉默,他没有办法去和一个大部分都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去沟通,就算他是个艺术家……那又如何?

易澄自己不是艺术家,他没法去了解陈景焕异于常人的思维。

他想,假若陈景焕今天软禁的是个跟他一样的艺术疯子,说不准他们两个还能在相互折磨中体会到人生的升华——但他不行,这对于他来说就是纯粹的痛苦。曾经他的整个世界就是围着陈景焕一个人打转,而现在他看开了,想怎么样活着的前提就是“活着”,而和陈景焕在一起他早晚憋死。

没人比他更能明白挣扎生存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陈景焕,你这么做只是在逼我。”刚被折磨过喉咙,易澄的声音听上去软绵绵的,带着哭腔,“我可以找到各种办法离开你,你关不住我。”

“你大可以试试看。”

“死也不过是一抹脖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