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七章(第2/5页)

道人说着,心知自己这么神神叨叨地搬弄些经文并不能打发程昶,细细想了想,又道:“至于三个黄昏之间你的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我也猜不出来。不过黄昏时分,阴阳相割,魑魅魍魉通通现形,妖魔大行其道,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你不是说……你在另一个世界认得识天道的人吗?我教你一个办法。”

他看了一眼囚室高窗透进来的光。

巳末,午时将至。

“等下正午时分,你找个至阴之物,浇上水,对着水唤那个人的名字,说不定能问问他。”

程昶愣了愣,这是个什么装神弄鬼的办法。

道人煞有介事道:“正午,即日正盛时分,乃阳气最盛之时。至阴之物,譬如古物,又或是沾过血,靠近尸地的物件。你将这物件浇上水,放在正午烈阳之下,至阴遇上至阳,此法正是效仿黄昏阴阳相割之理,而水连通万物,或许……或许能够帮你打开阴间之路。”

这个道人比二十一世纪的老和尚还要学艺不精,并不知道程昶所说的“另一个世界”在哪里,想当然地以为他既然是“厉鬼”,他的世界,便该是阴间了。

程昶没多解释,谢过他,匆匆离开了御史台。

刑部的天井里有一口古井,据说是前朝就存下来的,因靠近大牢,见过血,渐渐就荒弃不用了。

程昶到了刑部,屏退了天井外的一众人,慢慢来到井前。

是正午时分,天际飘来一团阴云,大地卷起微凉的风,程昶俯下身,朝井里看去,井中水纹晃动,映照出他长着斑纹的一张脸。

程昶默了默,试着唤了一声:“贺……老师?”

无人应答。

他又唤一声:“贺月南?”

等了好一会儿,四下里静悄悄的,还是无人应答。

程昶默然许久,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竟然信了一个神棍说的话,说不定自己身上的斑纹只是一个暂且诊不出来的病症呢?

有这个时间与神棍周旋,还不如早点去见阿汀。

他这么想着,离开了古井,往衙门外走去。

这时,方才遮住艳阳的阴云散出去了,正午的光倾洒而下,又照落在水波荡漾的古井上。

“程昶。”

程昶刚走到前宫宫台,忽然听到有人唤他。

他顿住步子,往四周看去,四下无人,是贺月南的声音。

“程昶?”贺月南又唤了他一声。

程昶张了张口,迟疑地答道:“我……在。”

可是贺月南似乎听不到他说话,只是能感应到他,很快便焦急地道:“程昶,你听我说,你去找一口棺材。”

棺材?

“你此前,每次往来两条命轨,是不是都值黄昏时分?你赶在黄昏前,去找一口棺材。”

似乎意识到程昶并不愿意回来,他又缓下语气,耐心解释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上回回来,我和你说过,像你这样‘一命双轨’的情况,我师门的孤本上只记载了三例,其中两人第二次回来后,便没有再离开过,而第三个人第二次回来后,再次去了他世,此后再也没有回来?”

“你昏迷的这一阵,我照着孤本上的线索,去第三个人的故乡寻访,才发现其实他后来回来了。”

“但是——”贺月南顿了顿,有些艰难地道,“他一回来就疯了,所以孤本上没有记载。”

程昶愣住。

疯了?

“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所谓‘三世善人,一命双轨’,‘双轨’虽然是天道给善人的补偿,但一命只有一躯,哪怕这副身躯的长相、身形都与你一模一样,它也不是你的,它是逝者的,它是一个尸躯。而你之所以因‘双轨’而到另一边去,是因为在这个逝者有执念未能完成,以及关乎这个执念的许多因果都错了位,无法闭合。”

“一旦这些因果闭合,支撑这个尸躯的执念便消解了,你就该回到真正属于你的世界了。”

“因果闭合……执念消解?”程昶喃喃道。

他想他听明白贺月南在说什么了。

难怪自他逼死柴屏之后,身上便开始出现不适。

报答田泽的救命之恩是小王爷死前,最后留下的执念。

而与这个执念相关的,有陵王的通敌叛国,云舒广的战死与三万将士的英魂,有自二十多年前的明隐寺起,数十年来错位的因果,以及没有得到果报的善恶。

他一步一步走到今日,逼死柴屏,告知方芙兰真相,用计迫使田泽回宫,看着陵王走投无路堕崖而亡,以及到最后,请翊卫司来移清宫救自己,彻底将皇权交与明主,每一步,虽然都在为自己争,何尝不是将错位的因果一次又一次地闭合,让善有善报,作恶之人都下黄泉地狱。

或许这就是所谓缘法吧。

在他竭尽全力的抗争中,每一次因果既成,他在这个世间存在的意义就少一分,支撑这个身躯的执念便减去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