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唯一的破绽

依稀是,昔日歌楼听雨,翩翩佳公子;依稀是,昔日挥斥方遒,意气书生;依稀是,昔日心怀好剑,落魄逆旅行路人……

眉梢眼角,似乎从无半分的变化,又似乎染尽了霜尘之色。

太自持的冷静,太极致的冷静,便是那一种不褪色的疯狂。

谢不臣就站在这里,却已经温柔满心,杀机满怀!

纵使是红蝶这般见多识广,甚至领悟了三千砂砾世界的大妖,在此刻也不由得为他的极致与矛盾倒吸了一口凉气!

越爱,越杀!

何等让人匪夷所思的一句话!

可细细想来……

竟然又无比切合。

昔年可一剑杀接发妻子,今日则拔剑誓杀挚爱,何等正常的一件事?

只是……

红蝶注视着他,目光之中的嘲讽陡然达到了顶点:“怀爱而杀,杀心爱之人,每行此道一步,如赤脚行于刀阵,岂不苦痛不堪?以有情杀无情,你以为,她还是昔日全心信赖于你的弱女子么?”

昔日的见愁,是谢氏见愁,是与他同甘共苦的结发妻子。

今日的见愁,却是崖山见愁,是整个中域那无数新一代修士之中的第一人,是整个十九洲之内少数可与他比肩的存在之一,论心论性,皆有过之!

不再全然信赖,不再毫无防备,不再引颈受戮!

取而代之的,不过拔剑相向!

一不小心并未碾死的蝼蚁,眨眼之间成为一个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庞然大物……

多可怕的一件事?

红蝶这么想着,心中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于那一位崖山见愁而言,这是一条浸润着鲜血的路,也浸润着她孩儿鲜血的路……或许她从不想踏上此路。

谢不臣似乎也在思考。

只是又没有必要去思考。

红蝶能想到的,他一清二楚,甚至一路行来,已经无比清晰。

只是……

那又如何?

谢不臣淡漠地立在风雨长廊下,看着整个烟雨朦胧的湖面,看着那一盏又一盏延伸到长廊尽头的青灯,又缓缓地转身。

他并未回答红蝶的质问,只迈步行去!

站在他身后,站在长廊的起点,红蝶只觉得人心复杂,人性复杂,甚至还有那么一点隐约的不甘心。

还头一次有人竟能对她的盘问如此自然,如此漠视。

那一瞬间,红蝶终究还是没忍住:“大道?你的大道,便是爱一人,杀一人吗?!”

脚步忽然止住。

谢不臣的背影清隽而挺拔,却是一声笑:“你以为,还有第二人吗?”

“……”

什么意思?

红蝶乍闻这样没有头尾的一句话,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只看着他背影。

谢不臣低低地叹了一声,似乎是无限的温柔,又似乎是无限的冰冷:“除了她,我再无破绽……”

除却她,他又怎可能再爱上旁人?

从前只有她,今日亦不可能再有第二人。

此生,就这么一人。

她是他近乎完美的“道”里,唯一的一个破绽。

一个——

不死,便难以除去的破绽。

纵使无情魂,又怎敌昔日情根已种,今日情根再生?

他轻轻地注视着已近在眼前的青灯,只缓缓地伸手出去,将那卷曲的灯芯随意地勾了一下,让它从灯油里抬起来。

白皙修长的手指,沾染上一点黑灰,带了一点灯芯的烟火气。

大道无情,非杀不可。

谢不臣的手指,缓缓离开,于是,青灯自燃。

一盘张棋盘,忽然便出现在了他前路之上,干干净净,一子未落。

“红蝶仙子有三千世界,这风雨长廊下的你,不过化身之一吧?”

“哎,你这么聪明,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呢……”

漫山遍野的花海之中,一株魏紫牡丹之上,红蝶整个人都懒洋洋地倚了过去,可却像是没有半点重量,没有压弯半点枝条。

如花公子人在花中,人比花艳,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红蝶,似乎觉得眼前这美人蝶妖与牡丹名花之景实在相得益彰,养眼至极。

听得这妖精开始假惺惺地夸赞自己,如花轻轻地、慢慢将扇子合上。

“你其他化身,也这样为难其他人吗?”

“才不是呢,我只为难你一个。”红蝶摇了摇手指。

瞬间,如花公子那永远雍容的面色难看了几分。

红蝶见了,顿时难以克制地笑了起来,连着那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也跟着轻颤了一下,曲线称得上惊心动魄。

她有着极其浮艳的眼神,也有着极其妖娆的神态,可偏偏眉目之间又有着一种近乎纯然的引诱。

半晌,她停了下来,轻轻地叹了一声:“让你过去,不是不可。挺简单的……”

“哦?”

这女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如花公子深信对方与自己乃是同类,对这种即将要开始坑人的神态,实在是熟悉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