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杰克(第19/22页)

“当然,我相信你,杰克。”

“谢谢。”他的目光垂落到地面。

我心头涌上一丝悲哀,他曾经炽热如火的目光里分明流露出自嘲与不自信,一个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的人居然不相信自己。

杰克提前离开了咖啡馆,桌面上摆着那副光泽的骨牌,他将它送给了我。他送给我的时候表情很严肃,动作很凝滞,那副普通的骨牌也像魔术师哈了一口气的道具一般,陡然间平添了一层迷离的气息。他临走时说,总有一天我会理解这副骨牌和他今晚说的那些。

我呆呆地坐着。恍惚间一个神秘的白色影子在面前那张空椅子上坐下了,那是只有我才能看见的影子,没有轮廓,没有五官,却又分明在“笑”,那无声无息的笑令人头皮发麻。他亮出一张牌,牌面就像梦境里的彩票号码一样清晰,等我回过神来那个数字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四

皇家船长号驶离了马六甲港,前往最终的目的地澳门。清政府奉行“片帆不得下洋”的封海政策。但是杰克彻底颠覆了我对中国人闭目塞听的印象,他的知识是如此渊博,不仅远远超出了他的国人,也令身为博物学家的我汗颜。天底下似乎没有他不了解的事,可这实在是太超乎常理了。

随着抵达澳门的日子越来越临近,杰克却变得越来越抑郁寡欢,全然没有回归故土的兴奋。相反,却表现出一种如临大敌的紧迫、敏感多疑。

中国人围着杰克,亲热地问个不停。这几十天的海上漂泊,他们亲眼目睹了同胞的传奇经历,早已把杰克当成了英雄。随着船与中国大陆的距离越来越近,这些漂泊多年的水手们思乡之情日渐浓重,船上的监工对他们也越来越宽容。

“家?”杰克朝着船首的方向望去,那里蹲着一只落单的信天翁,一个白人男子持猎枪朝它开了一枪,信天翁发出一声凄厉长鸣,箭一般刺破天空,空中飘荡着几片洁白的羽毛。

“我没有家。”他淡淡地回答。

这时,来宝攀上杰克的肩膀,悄悄耳语着什么。

杰克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来宝急了,大声说:“是真的!我看到他们了,亨利还在船上,他与查顿船长混在一起,我猜他们一定在算计你,杰克,你可要小心啊!”

“是啊,杰克,查顿那混蛋肯定不会轻易放弃这艘船,亨利那家伙也阴着呢,在与你赌轮盘赌之前好几天,我都看见他在研究轮盘赌。”人群里发出附和的声音。

“谢谢你,来宝。”杰克感激地说。他的目光清澈高远,抬向一碧万里的晴空,也许那天堂般的静谧里却隐藏着更大的不安。或许,他真的已经厌倦人间无休止的计算和阴谋,他真正的对手在心里,那是谁也无法帮助的决斗。

皇家船长号驶入风平浪静的伶仃洋,离澳门港只有不到一天航程了。伶仃洋是珠江出海口,战略地位仅次于香港。

皇家船长号驶入伶仃洋不久,云卷云舒的天空突然堆起一簇簇的墨云,海水就像溶铅,透着一股令人忧郁的平静。天与地之间被灰蒙蒙的湿气所充盈,就像一堵幕墙。船变得迟钝,水手、旅客们也安静下来,似乎觉察到了这宁静中的不安。

大副钱德勒突然跳了出来,挥舞着拳头对甲板上的人们咆哮:“都躲到甲板底下去,快点!海上风暴快来了,你们这群混蛋!”

人们如梦初醒地向舱口跑去,就在此时,甲板突然剧烈地抖动,就像有条巨蟒正在撬动船底,天空发出船帆的撕裂声,帆角索呼呼作响,抽打着桅杆。

“注意龙骨与航线的夹角。”杰克冷静地说。

“住嘴!臭小子,老子干掌舵这一行时你还在娘胎里。” 

“船帆现在根本没有受力,你注意风向了吗?”

“怎么受力?书呆子,现在风来自四面八方。”

船首正对的方向,那堵厚厚的铅幕突然扭曲成一个酒囊的形状,那片海洋就像是被一滴墨汁浸染,由中心而外逐渐扩散。墨黑色的酒囊背后却是亮得灼目,那是阳光经水汽折射后形成的诡异白光。

“注意逆帆……”杰克的鼻尖沁出了汗。

“必要时我会放松帆索。”钱德勒满不在乎地说。

“不,我们必须穿越那堵黑墙。”

“你疯了,那是龙卷风!”钱德勒扯着喉咙喊道。

酒囊状墨云突然不停的扭动身子,就像是狰狞的魔鬼在变形,有经验的航海人明白,那是龙卷风正在形成。

“在龙卷风形成之前,进入风暴眼是安全的。”杰克说完,狠狠地推开了壮硕的钱德勒,夺过了船舵。很难想象他单薄的身子会爆发如此惊人的力量。

舱窗应声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这炎热的七月竟然下起了冰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