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第10/11页)
华夏子孙敬畏这种秩序,虽然他们完全不能领悟这种秩序的奥妙,却并不妨碍他们把窥得一角的神法,大施其道。神的帮助曾经给这个黑暗的世界带来光明,但是今天,这种古老的秩序与社会已经是卯榫难合。我作为帝国的继承人意识到在这个时代将有一种崭新的秩序取而代之。今天,我所带领的这些人,将向您证明他们有足够的智慧建立新秩序,我们不再需要神的干预!”
我们在王慷慨的陈词中不由得挺直了脊梁。西王母的嘴角挂着一丝恬淡的笑意,弥久不散。
“哼!”骑夔牛的术士冷笑一声,“你们的智慧?人类可怜的脑袋瓜子具有智慧吗?”
“人若是不思考他就比一株蚰蜒草还可怜。这就是人的智慧。”一个声音说。
术士气汹汹地去寻找这个声音的源头,他们凶神恶煞的目光照在偃师的脸上,偃师却叼着一根草茎,就像一个满脸稚气的牧童。
“尔有何能?”
“我可以制造出活动的木偶,将来我肯定能像神一样制造出具有自由意志的机器。神又有何能?”偃师回答道。
“放肆!”骑貔貅的术士红发上指,怒不可遏,“无知顽童,竟敢诋毁神的智慧!神长生不死,变化无穷,无所不能,无所不晓。”
“世界上没有无所不知的智慧。因为它若是洞悉明天的一切,就不能体会今天的幸福。”偃师平静地说。他瘦削的身子立在昆仑的阴影里,恰似一个小秤砣把阆风翘得高高的。
“笑话!对于神而言,世界的运动就像一道计算题,但若把一切物质的数据作为已知,将来就会像过去一样展现在他的眼前。预测不过是一种计算而已。”
“若如此,在下请教一个数术问题。”稷下学士东郭覆站上前拱拱手问道,“设有一个二乘方程,方程内置天元、地元、人元三元,各前系数为七十一、十二、二十五,请问解得天地人三元的根为多少?”
他话未落音,便被西王母冰冷的话打断:“这个方程根本无解。”
东郭覆羞愧地退下,他研究三元二乘方程二十年,不知捏断了多少根胡须才证明这个方程是无解的,而西王母仿佛不必思考就道破其中玄机,怎能不令他汗颜。
我心中没来由地充满了勇气,清清嗓子问道:”我听说圣人胸中自有万千沟壑,神人若上通天文下知地理……”
“你想看看神州的地理?”她迅速读出了我的腹思,嘴角隐约一扬。
空中突然涌现一幅地图,不!那根本不是图,是图像。竟然是立体的,当我定睛一处,那地方仿佛洞悉我的想法,自动向我拉近放大。我看到连绵起伏的山脉,山脉中的山峰,山谷,山谷里的平原……也许这根本不是真实的地理面貌,而是她随意制造的幻象而已。但是我错了,因为我很快看到了熟悉的风物,平原上的房舍,田陌上的农人,甚至房舍里的桌椅。天,这不是我家吗?楚国东部的蒸野,万里之外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就这样清晰明了地展现在我面前。
我倒吸一口冷气。黑暗让人害怕,我没想到光明也如此让人恐惧。接着那立体投影又急速远离,比例尺越缩越小,直到凹凸不平的地面弯曲成球面……老天,竟然缩成一个天空色的圆球,我们生活的大地原来和天上的日月一样是圆的!而且水气氤氲,像一个水晶球。南北顺椭,其衍千里。古纬书上说的竟是真的。我羞得汗流浃背,恨不得躲到大地的另一面去。
左右黑袍术士得意地望着垂头丧气的我们,座下的怪兽也摇头摆尾,爆发出震慑大地的嘶吼。
王尴尬地环视四方,稷下学士、象术师、数术师们惶恐地低着头。四野的风停了,低矮的云紧贴着地面,夕阳西斜,昆仑无边无际的影子铺天盖地,把大地漆成了灰色。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偃师啐了一口,把那根草茎吐在沙地里,撇着嘴摇着头。众人注视着他,有人从他空洞的表情里读出了绝望,也有人读出了希望。
偃师端着一盆水,走到西王母的脚下,恭敬地放下,从锦罗香囊里抓出一把粉红色花粉洒在盆里,微笑说:”臣偃师侍奉神仙姐姐沐浴。”
众人惊诧地望着他,想笑却笑不出来。西王母雍容的玉面也禁不住飞上两朵绯云。就在这不尴不尬的时刻,偃师大声说:”即便是最微小的事物神也无法捕捉它的影踪,敢问西王母,你能预测盆里的每一粒花粉一刻钟后的位置么?”
四周湛然静寂。
西王母的微笑蓦地融化了,破碎成漫天飞舞的花瓣。她的婀娜身体变得透明,众人使劲揉搓眼睛,不错,西王母已从虚空消失了。众人正要寻找她的踪迹,一道漫卷大地的白光铺天盖地而来,吞没了众人痴痴睁着的眼珠。世界立即被黑暗取代。我的耳朵没有听清一个声音,因为耳腔已经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我全身的骨骼与五脏六腑倒是听到无数个声音,那是它们在做翻江倒海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