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季姜篇(第36/39页)

季姜道:“鼎心?就是被你掷入泗水中的那个小东西吗?”

楚王道:“是的,它是九鼎的心脏。有了它,就能使沉睡的九鼎重获生命,成为统治天下最有力的工具。”

季姜道:“既是这么珍贵的宝物,你为什么还要毁了它呢?你为什么不把它献给皇帝以免祸呢?你应该知道皇帝会为此向你兴师问罪的啊!”

楚王道:“是的,我知道,可我还是要毁了它,因为它的存在违背了天道。”

季姜道:“天道?什么天道?”

楚王道:“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就是天道!九鼎的存在,使帝王们不必费心于用仁政讨好民众,而只需仗着器物的神力维持统治,这是违背天道的。我曾对皇帝的使者说,再神奇的器物,也不能使残暴的统治长存。其实我心里知道,这话不完全正确。神物确实可以延长暴政的寿命,夏、商、周的空前长命就是明证。九鼎使民间的反抗行为稍有规模即遭镇压,使国君不荒淫残暴到极点便不会被推翻。帝王们于是有恃无恐,肆意威福。夏桀、商纣、周厉王……这些罕见的暴君为何会出现?因为他们有九鼎在撑腰啊!为什么在夏朝之前,帝位被视为苦差使,人人都要推让?为什么在夏朝之后,帝位被视为至尊,人人都要争抢?因为九鼎就是夏禹时铸成的啊!所以,九鼎必须毁去,因为天道必长存。”

季姜道:“可是……可是,鼎心在你手里,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没想过拿它为自己所用吗?”

楚王叹了口气,道:“怎么没想过?那是多大的诱惑啊!四年前在关中,鼎心已经在我手里,九鼎又毫不设防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正手握重兵,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得到它。当时我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啊!那是可以不劳而获的天下,那是可以坐享其成的统治,我为什么不要呢?那么多帝王都用过来了,每个人都用得心安理得,我有什么义务从我开始中断它的使用呢?但我终于抵制住了这个诱惑。如果我不从自己开始中断,以后恐怕没人能下得了这个决心了。就是我自己,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都不敢肯定是否还能做出同样的选择。唉,那诱惑太叫人心动了。”

季姜道:“大王,你……你总是这样,顾念天下苍生的安危,甚于顾念自己的生死荣辱。可……可命运为什么对你这么不公……”

楚王道:“别这么说,季姜,命运对我已经够好了。原来天意注定下的我是要困厄一生的。我还记得龙羲给我看的那首诗,它存在于被‘覆盖’的历史中,今后是不会再有了。”楚王说着,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轻轻吟诵道:

“长恨此生不逢时,”

“才堪经纬有谁知?”

“千秋盛名身死后,”

“奈何当年人未识。”

“你看,比起那一个‘我’来,现在的我是多么幸运呀。权势、财富、荣誉……年轻时所渴望的一切我都得到了,也都享用了,就算再失去,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谒者通报:有个自称叫彭铿的黑衣人求见。

楚王道:“让他进来吧。”

季姜道:“他来做什么?来参观他主人的杰作吗?来欣赏我们的落魄吗?哼!现在倒不神秘兮兮地叫这个客那个君了,真名都亮出来了。长生不老很了不起吗?”

楚王道:“季姜,别这样,他不是个坏人,长生也没有给他带来快乐,你没见他从来没有笑过吗?”

黑衣人进来了。他站定后,静静地看着楚王,慢慢地,他一向冷漠的眼里似乎多了一种复杂的东西。

“直到今天,我依然不敢肯定,是否真正认识你。”他叹了一口气,道,“这次我来,不是代表我主人,只是自己有一些疑问想问,不知你能否回答我。”

楚王道:“你问吧!”

彭铿道:“刘邦定陶夺军,以楚易齐,这些举动都足以激起你举兵反叛了,你为什么毫无动作,任由他摆布呢?以你用兵之能,还怕一个刘邦吗?”

楚王道:“刘邦本不足以当我一击,可有你主人在,就不同了。他那些举动,不正是你主人挑唆的吗?”

彭铿道:“是的。”

楚王道:“它想挑起一场战争,可没想到我根本不应战,是吧。”

彭铿道:“是的。他很意外,也很扫兴。”

楚王道:“它为什么会扫兴呢?我这样束手就擒,它应该感到满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