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梦(第12/39页)

我们必须用两个字来形容杨广的战前命令——扯淡。

为什么说扯淡呢?因为杨广的命令跟早先段文振的建议,完全是背道而驰。杨广说,你们打仗要稳,不要乱来,不能孤军深入,不要光想着立功,不能冒险,不能独断军机,有什么问题要上报,要我来做决定。杨广这话对不对呢?

同志们,打仗最重要是什么?最重要就是抓战机。什么叫战机?战机是战场上瞬间出现的敌我方面的战略失衡。情况很多,以攻城来说,东南西北四个城门,是不是会出现某一侧的守军被打得特别狠,伤亡特别重,士气特别低的情况?比如说,北门出现了这情况,是不是攻城方就在北门占据了一定优势?但是,这种情况可能稍纵即逝,有可能守城军官了解了这个军情,将比如说情况比较好的东门调些兵马过去,北门的守城力量又会迅速回升,战略平衡就又恢复了。所以,应该怎么打?是不是应该趁着东门的军马还没调到北门,就应该把北门攻破?北门瞬间出现的这种战略失衡,就叫战机。

因此,抓战机,就是要抓住对手瞬间露出的一些破绽,进行针对性的攻击。所谓“兵贵神速”,也是抓战机的一种表现,抓的是对方立足未稳、准备不足、战备松懈的机会。抓战机的关键是什么?三个字——快、准、狠。其中,快是摆在第一位的,因为如果不够快,这个战机可能会丢失,双方的力量就会重新恢复平衡。为了做到“快”,是不是前线指挥官就必须有独断专行的权力?是不是就必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事事都要等友军,要请示皇帝,那再大的战机也丢了,黄花菜也凉了,仗也就打不完了。

所以,杨广这命令,是违反了战争的基本原则,是要将己方拖入消耗持久战的泥沼。一旦出现了消耗战、持久战,人多就从优势变成了劣势,为什么?因为人多就意味着消耗多;劳师远征的,消耗多就意味着后勤补给可能跟不上;而后勤补给一旦跟不上,就意味着要疲劳作战;一旦如此,要赢还会轻松吗?

当然,杨广的第一道命令虽然扯淡,但也未必会成为败因,毕竟,从硬实力的角度出发,隋军优势太大了;杨广的第二道命令才是命门,而且,这不是扯淡,这叫搞笑。

搞笑在哪里呢?战场上见真章。《资治通鉴》说:辽东城将陷,城中人辄言请降;诸将奉旨不敢赴机,先令驰奏,比报至,城中守御亦备,随出拒战。如此再三,帝终不悟。(大概意思,就是每到辽东城快被破了,城内都说要降,战将们因为杨广所下的诏书,不敢擅自做主,就得请示圣上,结果来回这么一折腾,就给高句丽赢得了重新完成防御部署的机会,而且如此再三。)

此处的笑点在于,杨广下达的这个命令直接成为了被对手利用的杀手锏,不但不能帮助自己,反而帮助了对手。这个命令,说难听了,叫做“卧底型命令”。

后世也有人跟杨广搞过差不多的命令。明朝的时候,建文帝朱允炆和燕王朱棣干仗,朱允炆当时就下令,对朱棣,只能生擒,不能弄死,谁要敢弄死,陷我于不义,就提着脑袋来见我吧。结果造成什么情况呢?情况是,等到朱棣闹明白原来朱允炆下了这么道命令后,他就牛逼了,每当战况不利,他就骑着马当着对手的面,大摇大摆的去侦察军情,结果城上的兵将看这情况,牙齿咬得咯咯响,但是呢,不敢动!所以,朱棣为什么最后搞定了朱允炆?不是因为兵力多实力强,而是因为朱允炆军队有一万次干掉他的机会,却都被这个命令绑住了手脚。

话说回来,为什么杨广和朱允炆要下这么没脑子的命令呢?

朱允炆完全是迂腐,怕担弑叔的罪名,估计是被他的那些老师四书五经给教傻了;杨广当然不迂腐,他的理由——今者吊民伐罪,非为功名。

杨广有这样的想法对不对呢?当然不能说错,毕竟,要征服一个国家,光靠武力是不够的,就拿当年隋朝灭陈来说,武力征服只用了一个月,但是,过了一年,陈朝地面却出现了大规模叛乱,而杨广本人,对此也印象深刻。征服这两个字,包含两个层面,军事层面的“征”,政治层面的“服”,只有两者都做到了,才是完成时。但是,杨广的想法只对了一半。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征服这两个字,必须有先有后,征在先,服在后,二者不是并列关系,而是递进关系。杨广的错误在于,他虽然认识到了“服”的重要性,但是,他没有认识到“服”的时序性。而我们要办成一件事,既需要明白一件事该不该做,也需要明白这件事该怎么做,什么时候做。